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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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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國第一都城改遷至東都後,五姓七宗已有百年未在安都城聚首——啊,這麽說也不對,畢竟現在只剩下四姓六宗,隨州蘇氏早已查無此“族”了。

而且,今日之後,搞不好連四姓名六宗都保不住了。

揚都花氏最寶貝的花家四郎在太原姜氏的地界上死的不明不白,花氏家主放出話來,定要與太原姜氏拼個你死我活,請來三司會審此案。

昨日午夜,大理寺卿陳宴凡、刑部尚書彭敬、禦史臺大夫方飛光同時抵達安都,今日一早便在安都府衙開堂大審安都司法參軍花一棠和凈門林隨安被害一案。

大堂之上,三司端坐主位,三個老家夥加起來快兩百歲了,趕了三天的路居然看不出有任何疲累之色,一腦門子精神。

相比之下,太原姜氏家主姜永聰可就差遠了,幾乎是被攙進來的,好像一攤爛肉堆在座位裏,眼神迷離,神色頹然,昏昏睡睡,據說下個月就是他八十三歲的大壽,估計這個坎兒夠嗆能過去。

姜文聰如此模樣,自然不管事,姜氏一族都以姜文德馬首是瞻,可惜今天陣容實在太過豪華,身為禦史中丞的姜文德也只能坐偏位。

右手邊依次為乾州姜氏家主姜熙榕,隴西白氏家主白浩然、揚都花氏家主花一桓、青州白氏家主白嶸,側位有禦書使白汝儀、青州白氏白向、花家二娘花一楓、三娘花一夢、三禾書院山長何思。

左手邊陣容也不遑多讓,依次為太原姜氏家主姜永聰,禦史中丞姜文德,滎陽淩氏家主淩修風,青州萬氏家主萬萍,安都刺史嘉穆只混到了個末位。

大理寺司直淩芝顏站在錄事官身後,位置十分超然。

堂上諸人皆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人物,表面還算和睦,堂外的氣氛可緊張多了,滎陽淩氏、青州萬氏帶來的侍從皆是從戰場上下來的猛人,太原姜氏率領的金羽衛也不是吃素的,兩個陣營針鋒相對,劍拔弩張,谷梁和一眾衙吏和不良人夾在中間,個個腿肚子轉筋,只能硬著頭皮堅守正堂大門,只求萬一打起來,千萬不要殃及池魚。

衙吏都在府衙內守衛,府衙大門外維持百姓秩序的瑣事只能交給靳若和凈門,來看熱鬧的百姓填街塞巷,個個都想削尖了腦袋往裏擠,靳若、四聖和天樞喊得嗓子都劈了,依然無法阻止百姓們看八卦的熱情。

辰正,升堂,堂威震天。

禦史臺大夫方飛光拍下驚堂木,“請原告——”

花一桓抖袍上堂,躬身行禮,“花一桓見過三位大人。”

陳宴凡:“花家主有何冤屈?今日狀告何人?”

“花某狀告太原姜氏指使安都刺史嘉穆謀害舍弟花一棠和凈門林隨安,”花一桓掏出卷軸,“這是狀紙!”

堂上氣氛一沈,堂外百姓一片嘩然。

陳宴凡和方飛光對此案的前因後果皆有所了解,唯有刑部尚書彭敬是局外人,仔細讀罷,眉頭緊蹙,“嘉刺史如何說?”

嘉穆瞄了眼姜文德,上前抱拳道:“絕無此事!害死花參軍的是城外的山賊匪徒,火燒府衙,趁火打劫,花參軍在救火途中不慎撞上山匪,不幸被害,與嘉某和太原姜氏並無幹系!花家主當時並不在安都府,歸來後驟聞噩耗,悲傷過度,又聽了些風言風語,誤會了!”

花一桓冷哼一聲,連個眼神都沒給嘉穆。

“依花家主所訴,花參軍是因為查了一宗貪墨案,因而被太原姜氏所忌恨,方才派刺史嘉穆殺人滅口。”彭敬翻了翻狀紙,“貪墨案的主犯是安都府司工參軍鄭永言,如今鄭永言何在?”

嘉穆嘆息:“鄭參軍當時被押在衙獄之中,不慎也被燒死了。”

陳宴凡哼哼“好一個死無對證”,方飛光翻白眼,“死的也太巧了吧”。

彭敬大為詫異,這倆老家夥做了十幾年的冤家,一見面就掐,今日是吃錯藥了嗎,居然開始一唱一和了?

“巧不巧的下官不敢亂說,但鄭永言的的確確是死了,”嘉穆道,“嘉某身為安都城刺史,總不至於為一宗小小的貪墨案就殺人吧,殺的還是名震天下的花家四郎,根本不合常理。”

花一桓斜眼,“若舍弟查的不止是這宗貪墨案呢?”

嘉穆:“敢問花家主,花參軍又查了什麽案子?可有供詞、人證和物證?”

“沒錯,”彭敬道,“鄭永言的供詞何在?”

嘉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大火過後,嘉某曾在府衙裏尋過,沒找到,八成是被燒了。”

陳宴凡:“哼,好一個被燒了。”

方飛光:“呵,燒得也太巧了吧。”

彭敬側目:你倆夠了啊餵,陰陽怪氣的到底想幹啥?

“嗯咳,換句話說,此案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只是花家主的猜測?”彭敬問。

“當然有物證。”花一桓道,“就在大理寺仵作方刻手中。”

此言一出,不僅彭敬,嘉穆和姜文德都楞了一下。

陳宴凡搶過驚堂木拍下,“傳大理寺仵作方刻——”

大理寺三個字喊得尤為響亮,還挑釁似的瞄了眼方飛光。

方刻提著黑布包袱快步走入堂中,包袱往地上一扔,咕嚕嚕滾出來一截黑乎乎的東西,眾人定眼一看,謔!竟是半截燒焦的屍體。

“焦屍是在衙獄大火後的廢墟中尋到的,類似的焦屍一共有七十九塊,可拼成四十八人,這段焦屍位置是從脖頸到肋骨下,屍塊頂部恰好埋在土中,未被燒毀,表面還留有少量完好的皮膚,”方刻將屍塊端正擺好,取出一個小刷子掃去浮灰,又用白布擦幹凈,“諸位請看,這個屍體的左肩處有一處刺青,刺青形似一根羽毛。”

眾人捏著鼻子,伸長脖子,定眼一瞧,好家夥,還真是羽毛的刺青,而且羽毛的形狀十分眼熟。

白嶸:“奶奶的,這不就是太原姜氏金羽衛的刺青嘛!”

白向:“果然是金羽衛害死了我義兄,還我義兄命來!”

方飛光搶回驚堂木“啪”拍下,“姜文德,你作何解釋?!”

姜文德踱步上前,抱拳,“方大人這可著實是冤枉屬下了,當時府衙火勢洶湧,救火人手不足,嘉刺史向姜氏求援,這些金羽衛都是去救火的,如今不僅丟了性命,竟然還背上了殺人的汙名,實在是令人心寒啊!”

嘉穆:“是啊是啊,這些金羽衛都是救火的英雄呢!”

方刻:“那為何這些人皆成了屍塊?”

嘉穆:“或許是火勢太大,燒斷了樹木或屋梁,砸斷了屍體。”

“這些屍體皆是被利刃斬斷,並非砸斷!”

“都燒成這樣了,或許是方仵作一時眼花驗錯了呢?”

“啖狗屎——”

“嗯咳咳!”彭敬扒拉過驚堂木,敲了兩下,“公堂之上,不可私下爭執。”頓了頓,“除去屍塊上的刺青,可還有其他證據?”

花一桓瞇眼,方刻沈默,嘉穆和姜文德眼中劃過一絲得意。

就在此時,門外的百姓和凈門弟子突然掀起此起彼伏的呼聲,人群流水般嘩啦啦讓開了一條路,靳若滿面紅光跑進大門,高呼,“人證到了!”

人群中行來二人,頭頂空碧流雲,身後晨光萬丈,恍然間,好似神祇下凡一般,待入了大堂,周身華光褪去,方才看清,一個是黑衣短靠的小娘子,手持二尺橫刀,鳳眼淩厲,英姿勃勃,一個身著華麗繁覆的廣袖長袍,容色瑰麗如牡丹,手裏吧嗒吧嗒搖著小扇子。

堂內眾人不約而同站起身,瞠目愕然。

姜文德瞳孔猛地縮成針尖大小,臉色變得一片鐵青。

嘉穆腿一軟,坐在了地上,指著二人尖叫,“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飛光:“親娘誒,真見鬼了!”

陳宴凡:“嘖,果然是禍害活千年!”

彭敬:“這二位是?”

花一棠:“下官安都司法參軍花一棠——”

林隨安:“草民林隨安——”

二人同時躬身施禮,“見過諸位大人!”

彭敬下巴掉了,花一桓笑了,上前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交給你了。”

花一棠呲牙,“兄長放心!”

花一桓又看了眼林隨安,林隨安頷首示意,花一桓施施然回座。

林隨安目光掃望一圈,但見白汝儀淚流滿面,白向扯著袖子抹鼻涕,真不愧都是姓白的,一對兒哭包,花一夢和花一楓眼眶通紅,外加一個紅鼻頭的何思山,萬林墊著腳歡快打招呼,方刻別過臉吸溜鼻子,還有淩司直——

淩芝顏一雙瞳子靜若杯水,勾起唇角,輕輕笑了。

他雖然一句話沒說,林隨安卻是看懂了。

他說:你們平安就好。

林隨安也笑了:淩大帥哥,辛苦了。

花一棠朝淩芝顏飛了個眼神,啪一聲甩開扇子,“啟稟三位大人,府衙失火那一夜,花某與林娘子去衙獄救人,不料半路遭遇截殺,林娘子以命相博,九死一生帶著花某逃出了安都城,當時截殺我二人的,正是太原姜氏的金羽衛!”神色一凝,“我二人就是此案的人證!”

陳宴凡眸光大亮,去搶驚堂木沒夠著,方飛光搶先一步拍下,“姜文德,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荒唐!”姜文德厲喝,“如今此二人好端端站在這裏,殺人罪名當然不成立!”

“《唐律疏議》有雲,殺人罪有‘六殺’,”淩芝顏走到花一棠身側,“謀殺、故殺、鬥殺、誤殺、過失殺、戲殺,判罰各有規,量刑皆不同。量刑規則有三,一為加害人和被害人的身份,二為殺人之手段和結果,三為殺人動機,其中,殺人動機乃是區分‘六殺’量刑的關鍵。”

“太原姜氏殺人未遂,但殺人動機尚在,乃為謀殺大罪!若不審清判明,處以刑罰,致律法於何地?!”

姜文德眉眼倒豎,“姜某早已說過,金羽衛只是去救火,從未殺人,如今花參軍好好站在這裏,便是最大的證據!唐國誰人不知太原姜氏與揚都花氏積怨已久,難保不是揚都花氏為了扳倒我太原姜氏而做下的苦肉計!”

說著,朝三司一抱拳,“太原姜氏無故蒙遭汙蔑,實乃天大的冤屈,還望三司明察,將血口噴人的小人繩之於法,還我太原姜氏一個清白!”

林隨安:好家夥!不愧是大BOSS,顛倒黑白著實是一把好手。

“這個……”彭敬冷汗都下來了,飛快向二位同僚打眼色,意思不言而喻:如今花家四郎完好無損,這案子根本就不成立,咱們還要繼續審下去嗎?要不和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陳宴凡和方飛光似乎也看懂了,不約而同開口。

“這麽一聽,陳某倒是對這殺人動機有些好奇了。”陳宴凡道。

“到底是什麽樣的動機,竟是能令太原姜氏破釜沈舟與揚都花氏為敵?”方飛光道。

彭敬:“……”

你倆在幹嘛?!

花一棠仿佛就在等這句話,飛快接了下半句,“花某在查審鄭永言貪墨案時,意外查到了一樁舊案,三十二年前,太原秦氏叛國乃是由太原姜氏一手捏造炮制的驚天冤案!”

滿堂死寂。

眾人似乎都沒聽明白,直勾勾盯著花一棠,半晌,彭敬才小心問了一句,“花參軍剛剛說什麽?”

花一棠聲音拔高三分,“三十二年的秦家軍叛國案是冤案!始作俑者就是太原姜氏!”

轟,堂內堂外全炸了。

諸位家主震驚失語,堂外百姓驚呼如海浪,彭敬啪啪啪拍著驚堂木,“肅靜!肅靜!”

一片混亂中,嘉穆趴在地上,全身的肥肉禁不住發抖,林隨安看到姜文德正死死瞪著她,目光兇狠如毒蛇。

林隨安眨了眨:莫非姜文德也與其他人一樣,誤以為她是太原秦氏的後人?

彭敬的驚堂木快拍裂了,總算穩住了現場,深吸一口氣,“花參軍,此案重大,你斷不可信口胡言,無故推斷!”

“花某經過數日查訪,已經將此案來龍去脈查清,”花一棠抱拳,“安都司工參軍鄭永言就是人證,鄭永言的身份是冒名頂替,此人原名徐柏水,是六安徐氏當年唯一的生還者。”

“六安徐氏是三十二年前秦家軍貪墨軍費一案的關鍵證人,這宗貪墨軍費案就是秦家軍叛國的前因。徐柏水親口供述,貪墨軍費本是徐氏與鄭氏勾結犯下的,與太原秦氏毫無幹系,只是後來受當年的弈城督軍、也就是如今的禦史中丞姜文德教唆威脅,才將貪墨軍費的罪行強行扣在了秦家軍的身上。”

花一棠的語速不快不慢,語氣不輕不重,但聽在眾人耳中,每個字都如炸雷一般。

姜文德目眥欲裂,“完全是子虛烏有,胡言亂語!鄭永言人都死了,自然是你想怎麽編都行了!”

花一棠挑眉,“徐柏水的確是被你們滅了口,但他的供詞還在的喲!”

嘉穆:“不可能!衙獄都燒光了,府衙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花宅我也去搜了,根本沒有鄭永言的口供!”

花一棠搖著小扇子,咯咯咯笑出了聲,“有的人不僅蠢,而且瞎,方大夫,讓他們開開眼,長長見識!”

方刻頷首,喊了聲“伊塔”,金發的波斯少年捧著一個蓋著白布的方形器皿走了進來,方刻一把掀開白布,眾人大驚失色,差點吐了。

白布下是一個華麗的琉璃缸,透明的缸體中裝滿了花花綠綠的內臟,散發著腐臭酸爽的氣味,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方刻面無表情從袖口裏抽出一根長木夾,在琉璃缸裏攪了攪,夾出來一個油紙包,外三層裏三層拆開,是一根卷軸。

方刻:“這就是徐柏水的供詞。”

眾人:嘔嘔嘔!

沒人敢拿這卷證詞,方刻只能自己送到三司的案上,陳宴凡和方飛光捂著鼻子躲了老遠,將彭敬推到了前排,彭敬不愧是刑部尚書,見多識廣,一手捏著鼻子,一手墊著帕子抖開卷軸,口供保存的很好,字跡沒有半點暈染,只是這味道著實駭人。

三個老頭子強忍著反胃,一目十行看完口供,面色愈發難看。

陳宴凡:“姜文德,徐柏水的口供在此,與花參軍所說並無二致!你作何解釋?!”

姜文德臉皮抖了抖,“姜某以為,到底是鄭永言還是徐柏水,身份存疑!”

“下官有證據。”淩芝顏呈上卷宗,“此乃大理寺的筆跡鑒定書,以及下官在吏部和工部調查所得,皆可證明司工參軍鄭永言就是六安徐氏徐柏水!

方飛光飛快翻閱完畢,讚賞點頭,“證據詳實,的確可以證明徐柏水的身份。”

陳宴凡:“既然徐柏水身份為真,那麽口供定然可信!”

“若鄭永言就是徐柏水,那此人證詞更不可信!”姜文德高聲道,“徐柏水本就是六安徐氏的餘孽,當年徐氏滅門,他改名換姓茍且偷生,足見是貪生怕死兩面三刀之人,這種人為了活命,什麽事都幹的出來,且姜某聽聞此人甚是膽小怕事,若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以性命相威脅——”姜文德瞥了眼花一棠,“這口供是真是假猶未可知!”

彭敬皺眉,“二位大人以為如何?”

陳宴凡嘴裏嘟嘟囔囔,聽著不像好話,方飛光看向淩芝顏,“可還有其它證據?”

淩芝顏皺眉,看向林、花二人。

林隨安嘆了口氣:果然還是要用後招,只是,若用這一招,那祁元笙——

花一棠喉結動了動,抱拳,“下官還有其他人證物證!”

方飛光大喜,“快傳!”

林隨安轉頭向靳若打了個眼色,維持秩序的凈門弟子退避兩側,讓出一個人來。

只見此人一身素袍,容貌清秀如女子,身形瘦得厲害,眉眼間隱帶死氣,仿若體染重病,命不久矣一般。

但就是這麽一個虛弱如風中殘燭的青年,卻讓姜文德神色大變,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撲上來將此人撕了。

方飛光:“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青年跪身叩首,“草民祁元笙,曾是姜文德的賬房,替姜文德做事。”

陳宴凡:“你有什麽證據?”

祁元笙示意靳若將賬簿木箱一一擡上堂,“草民受姜文德之命,先以假百花茶騙取隨州蘇氏蘇意蘊的信任,後以蟬蛻鋪騙得隨州蘇氏九成財產,協助姜文德吞並隨州蘇氏的產業。”指向左側木箱,“這一箱,是草民為姜文德所做蟬蛻鋪的賬簿。”

堂上眾人同時倒吸涼氣;原本以為隨州蘇氏覆滅是咎由自取,命數該絕,想不到背後竟是太原姜氏推波助瀾,如此輕而易舉便將一個百年世家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若是放任太原姜氏繼續逍遙法外,他們的下場恐怕比隨州蘇氏更慘!

諸家主互相對視一眼,皆是心照不宣:從這一刻起,他們已是同盟。

彭敬冷眼瞪著姜文德,“姜中丞,你作何解釋?”

姜文德深呼吸幾次,“姜某不認識此人!他說的事,姜某不知道!”

“姜中丞是否認識草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賬目每一筆錢銀流轉皆有據可查,稍後一查便知草民所言是真是假。”祁元笙的語氣淡淡,好像閑話家常一般,“草民在替姜文德辦事期間,還發現了另外的賬簿,”

指中間木箱,“這是二十年前六安鄭氏利用蟬蛻鋪替太原姜氏謀取暴力的賬簿。”

指右側木箱,“這是三十二年前六安鄭氏和徐氏貪墨軍費的賬簿,以及軍費數次流轉,最終匯入太原姜氏的證據。”

陳宴凡狠狠拍下驚堂木,“三十年前貪墨軍費的分明就是你太原姜氏!你還不承認?!”

姜文德躬身抱拳,聲音很是委屈,“當年太原姜氏家主乃是姜永壽,姜氏所有子弟皆以家主唯命是從,前家主到底做過什麽,姜某毫不之情!且前家主已然亡故,就算真做過什麽,人死業障消,姜某一個小輩,實在不敢妄自揣測前家主之言行!”

方飛光:“你倒是推了個幹凈!”

陳宴凡冷哼:“又是一個死無對證嘍?”

“並非姜某推卸責任,姜某只是就事論事。”姜文德擡起頭,“就算前家主當真做過什麽,也只能證明是秦家軍貪墨軍費一案有疑點,並不能證明秦家軍叛國是冤案,當年審判秦氏一案的是三司,作證秦家軍叛國的是秦南音的副將,此人是秦南音的心腹,更是秦南音的生死之交,他的證詞,最為可信!”

彭敬:“此人姓甚名誰?如今在何處?!”

姜文德眼角抖了一下,沈默。

“回稟三位大人,此人如今就在堂上!”花一棠提聲道。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為驚詫。

三司不約而同問道:“誰?”

淩芝顏:“此人就是安都刺史嘉穆!”

眾人:謔!

嘉穆全身肥肉狂抖,灑了滿地的汗,“我我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淩芝顏呈上新的卷宗,“這是安都刺史嘉穆的甲歷,其中切實記錄了嘉穆本名高鴻波,字佳牧,軍戶出身,因在弈城大捷中立下軍功方才入仕。白書使協助下官翻閱了三十年多年前的國朝實錄,在秦家軍捷報中數次提到了高鴻波的名字,正是唐國第一戰神秦南音的副將!”

“我是高鴻波又如何?!只是恰好重名罷了!我與秦家軍沒關系!”嘉穆大吼。

“此人就是秦將軍的副將高鴻波,在下可以作證!”何思山走出人群,跪地高喝。

平白無故冒出了一個新人證,所有人皆是一頭霧水,淩芝顏更是愕然,飛快和花、林二人對了個眼神。

花一棠口型:雲中月那廝尋來的人證。

林隨安:我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彭敬:“你又是何人?如何能做證?”

“在下三禾書院何思山,何思山是我的化名,我本名秦易,是秦將軍在戰場上撿來的孤兒。”何思山直直瞪著嘉穆,“高鴻波,我尋了你三十多年,萬萬沒想到你竟然離我這麽近,還從一只蛤蟆吃成了一頭豬!”

嘉穆眼眶越繃越大,倏然,瞳孔劇烈一顫,“不可能!秦家軍所有人都死在了弈城!你不可能是秦易!三位大人,此人是假冒的!他根本不是秦家的人!”

方飛光:“何思山,你說你是秦易,何人可以證明你的身份?”

“我能!”青州萬氏家主萬萍站起身,“弈城大戰之後,萬某在弈城郊外的山林裏發現的這個孩子,當時他只有的六歲,不知道在野外中游蕩了多久,腿受了重傷,已經爛了,當時他穿的就是秦家軍的軟甲,還貼身藏著秦家軍的斬馬刀法,只是這孩子當時神志不清,似乎受了很大驚嚇,萬某將他帶回萬氏療傷,過了一個月才恢覆精神,說他叫秦易,是秦南音收養的孩子。當時秦家軍已經被定了叛國罪,萬某不忍心他被連累,才幫他做了假身份,改名何思山。”

一席話說完,嘉穆抖若篩糠,冷汗淋漓。

姜文德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嘉刺史不妨將三十二年的真相再說一遍吧!”

嘉穆漸漸停了顫抖,擡頭盯著姜文德,姜文德居高臨下看過來,目光如刀。

嘉穆眸光一狠,咚咚咚叩首三下,震聲道,“我的確是高鴻波,也的確是秦南音的副將,當年是我親眼所見,秦南音子夜出城,在弈城南山密林中與圖讚國將領風曲商討秦家軍投敵一事,我當時震驚非常,不慎被秦南音發現,險些被滅口,拼死抵抗時滾下山崖,才保全了性命。”

“待我在山下養好傷,歷盡千辛萬苦歸城之時,青州萬氏已擊退圖讚鐵騎,但秦南音和秦家軍大錯已鑄,害弈城千萬百姓在戰火中流離失所,罪不可恕!我身為唐國男兒,頂天立地,斷不能容忍秦南音這等叛國賊子尊享戰神之名,這才向當時的督軍姜大人揭露了秦氏的罪行!”

“哦?若你說的當真屬實,為何適才打死不願承認自己是高鴻波?”花一棠道,“難道不是心裏有鬼?!”

“三位大人容稟,”嘉穆道,“秦南音雖然行為卑鄙,但畢竟是與我多年的戰友,我與她情同手足,她犯下此等逆天大罪,我亦是萬心痛,我原本也是秦家軍一員,這個案子對我來說乃是一生最大的恥辱,我實在是不堪回首啊!”

姜文德嘆了口氣,“嘉刺史改名換姓的確是有苦衷的,還望三位大人網開一面,莫要怪罪了。”

三司眉頭深鎖。

花一棠哼了一聲,“太原秦氏當年駐守邊關,百姓愛戴,深受皇恩,為何要叛出國土遼闊、物華天寶的唐國,跑去圖讚國那等苦寒地活受罪?”

嘉穆:“自、自自字自然是因、因為——”

花一棠冷笑,“莫非你還要說是因為貪墨軍費嗎?”

淩芝顏:“按你原來的邏輯,秦南音是因為貪墨軍費的罪行被發現,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如今種種證據皆可證明,秦家軍貪墨一案根本就是遭人家夥汙蔑,叛國之因根本不存在!”

“貪墨的罪行是栽贓陷害,叛國之罪恐怕也是汙蔑!”花一棠驟然提聲,“高鴻波,你的證詞根本不可信!”

“秦南音若非叛國逃去了圖讚國,為何突然失蹤了?”嘉穆大吼,“我敢指天立誓,在下所說若有半字虛言,天打雷劈——”

“錚!”一道霹靂乍現,滿堂驚電,千凈詭綠刀光隔著半個大堂映在了嘉穆的脖頸上,嘉穆嗷一聲捂住脖子,“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

林隨安怒不可遏,“秦將軍當年分明是被——”

“秦將軍當年是被高鴻波和金羽衛重傷,被太原姜氏綁走的!”何思山爆出第二道驚雷。

眾人駭然變色:“什麽?!”

林隨安也驚了,此事何思山是如何知曉的?他也有金手指?還是說,當年他也是親歷者?

姜文德怒吼:“血口噴人!”

“三十二年前,高鴻波與姜文德暗中勾結,騙秦將軍孤身出城,去了弈城郊外南山,幾十名金羽衛憑空冒出,萬箭齊發——”何思山眼瞳赤紅,每個字都帶了冷森的恨意,“秦將軍剛開始還以為是誤會,切圖解釋,只是防守並未攻擊,甚至還護著高鴻波,豈料高鴻波竟在背後刺了秦將軍一刀,秦將軍口噴黑血,墜下了馬,倒在了箭矢之中……”

滿堂駭然,一片死寂。

萬氏父子同時攥住了刀柄,幾乎要當場砍人。

嘉穆尖叫:“絕無此事!秦南音就是叛國去了圖讚國!與我和太原姜氏沒有關系!”

姜文德面色鐵青,“荒唐至極!這些都是你胡編的!三位大人,此人滿口胡言,隨口攀誣,分明是要攪亂朝堂,意圖不軌,其心可誅!”

陳宴凡狠狠拍下驚堂木,“姜文德你給我閉嘴!”

方飛光:“何思山,你所說之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可有證據?!”

“我就是人證!”何思山瞥了眼嘉穆,“當年這高鴻波癡戀秦將軍,數次表白被拒,便心懷妒恨,意圖不軌,秦將軍待我如親弟,我發覺高鴻波的異樣,數次提醒秦將軍,可秦將軍胸懷坦蕩,不願懷疑同袍,從未放在心上。”

“那日高鴻波來尋秦將軍,說是尋到了軍費貪墨案的線索,請秦將軍城外一敘,我心覺有異,便偷偷跟在二人身後入了山林,不想——”何思山閉了閉眼,嘴角溢出血絲,“竟是見到了如此一幕!”

“胡說八道!”嘉穆尖叫,“我何時喜歡過秦南音,那個娘們恃才傲物,不識好歹,給我提鞋都不配——”

“錚——”碧綠刀光蕩過嘉穆頭皮,發髻“吧嗒”掉了下來,頭頂禿了,周遭發絲稀裏嘩啦散了嘉穆滿臉,猶如瘋子一般。

花一棠嚇得一把攥住了林隨安的手腕,陳宴凡大叫“林娘子稍安勿躁,還沒審完!”。

林隨安斜眼看著嘉穆,“下次削的就不只是你的頭發了。”

嘉穆捂著腦袋抖了兩抖,下身嘩啦啦濕了,竟是嚇尿了。

堂上眾人紛紛露出厭棄之色,堂外百姓嘲諷罵聲不絕於耳。

姜文德看著林隨安的眼神幾乎要射出刀來,“這些不過是何思山的一面之詞,荒謬至極,如何能做證據?!”

方飛光的語速明顯成了二倍速,“何思山,你可還有其他證據?”

“有!”何思山坐在地上,伸出右腿,“當年那場亂戰中,我被金羽衛的羽箭射傷,如今,箭頭仍留在我的腿中!”

眾人愕然,花一楓眼淚控制不住流了下來,極力壓抑自己不要哭出聲。

嘉穆團成了一個球,姜文德面容抽搐不止。

萬萍恍然,“難怪這孩子當年腿爛了也不肯讓我們治療,竟如此原因!”

林隨安心中大震,“何山長,你——”

何思山直直望著林隨安,眼中甚至帶了笑意,仿佛透過林隨安看著另一個英姿勃發的女子,“只要當堂取出箭頭,便是鐵證!”

三司面面相覷,淩芝顏面露不忍,花一棠閉了閉眼,“方大夫何在?!”

方刻皺著眉頭上前,“何山長的腿傷時間太久了,如果要取出腿中的異物,這腿恐怕要廢。”

何思山:“無妨,取吧。”

花一楓嗓中“嗚”一聲,撲到了花一夢懷裏,花一夢拍著花一楓的肩膀,花一桓面色沈靜,“何山長大義,放心,就算有了萬一,我花氏也會尋遍天下名醫為你診治。”

“多謝花家主。”何思山道,“方大夫,何某的命是你救回來的,何某信你!”

方刻點了點頭,依然沒什麽表情,林隨安卻覺得這張棺材臉比任何時候都令人心安。

“伊塔,朱雀,過來幫忙。”方刻一聲令下,伊塔和朱雀忙提著方刻的大木箱跑上了堂,伊塔擺好木案,鋪上白布,一樣一樣準備手術器具,每備好一樣,朱雀便以烈酒擦拭,用的酒居然是花氏特制的最新版滿碧,一壇二十金。

千凈低低鳴嘯著,也不知道是因為酒癮發作,還是感受到了林隨安的緊張。

方刻遞給何思山一個小瓷瓶,“麻沸散,喝了。”

何思山搖頭,“我要親眼看著箭頭被取出來。”

方刻嘆了口氣,換了一瓶麻沸散浸濕棉布,敷在何思山左腿,待了一刻鐘,刺入一根銀針,“如何?”

何思山:“沒感覺。”

花一棠提聲,“三位大人可要過來看著?”

陳宴凡、方飛光和彭敬飛快走下高臺,圍站在何思山四周。

花一楓也想過來,被花一夢死死壓在了座位上。

方刻戴好手套和蒙面巾,先以烈酒消毒,選了一枚輕薄小刀割開何思山的皮肉,傷口很小,大約只有指節長短,血流了下來,朱雀手疾眼快用棉布擦拭血跡,棉布都是用沸水煮過的,用過一塊立即換新的,方刻右手抓著一根長鑷子探|入,左手抓過一柄長條形的薄刀也插|入傷口,屏息凝神感受手感,隨著手腕抖動一點一點切割、剝離。

眾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整座大堂落針可聞。

以林隨安的耳力,甚至能聽到刀刃刮過的擦擦聲。

何思山胸口劇烈起伏,額頭布了一層薄汗,花一棠雙手緊緊捏著他的肩膀。

突然,方刻眸光一亮,飛速拔出鑷子,連帶著飈出一道細細的血線,血紅的鑷子夾出了一個菱形異物,當一聲扔到了鐵盤中。

“伊塔,清洗。”方刻語速飛快,“朱雀,縫針。”

朱雀飛快止血、消毒、上藥、縫合,動作嫻熟,與方刻配合無間。

眾人齊齊松了口氣,註意力皆被鐵盤裏的異物吸引了,異物長在何思山身體裏三十餘年,連帶著不少血肉,伊塔用方刻瓷瓶中奇怪液體清洗了三遍,剝去雜質,露出了本相,果然是一個箭頭。

陳宴凡、方飛光和彭敬三個腦袋湊在鐵盤上方,六雙眼睛細細掃描一遍,面色變了。

陳宴凡:“看到了嗎?”

方飛光:“我又不瞎!”

“箭頭末端的雕紋,分明就是金羽衛的標志!”彭敬咬牙。

嘉穆嗓子裏發出一聲不似人的叫聲,癱在了地上,姜文德好似得了羊癲瘋一般開始全身發抖,眾人眼中怒火幾乎將二人吞沒。

隴西白氏家主白浩然顫顫巍巍指著姜文德,“禍國殃民!十惡不赦!天誅地滅!”

何思山遠遠看了眼箭頭,又看向林隨安,林隨安豎起大拇指,何思山眼中落下淚來。

方刻和朱雀完成了最後的包紮,扶著何思山回去落座,花一楓緊緊握著何思山的手,何思山微笑搖頭。

方飛光狠狠拍下驚堂木,“高鴻波,鐵證當前,當年事實到底如何,你還不速速招來?!”

嘉穆,也就是高鴻波,開始瘋狂磕頭,“不是我!這都是姜文德逼我的!都是他讓我幹的!他用太原姜氏的勢力逼迫於我,讓我騙秦將軍出城!他明明說是要請秦將軍去姜氏做客,不會傷及秦將軍的性命,我、我才答應的,我真不知道姜家竟是要害了秦將軍的性命!更沒想到會導致弈城大殤,我只是聽命行事!不是我的錯!都是太原姜氏的錯!是姜文德的錯!”

眾人狠狠瞪著姜文德,怒火沖天。

林隨安、花一棠和淩芝顏對視一眼,面色更沈。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硬仗。

“姜文德!”陳宴凡氣得連驚堂木都顧不上搶了,手掌啪啪啪拍著桌案,“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汙蔑秦家軍,汙蔑唐國第一戰神,樁樁件件,證據確鑿,駭人聽聞,禽獸不如,我定要上奏聖人,將你千刀萬剮,誅你三族,以慰秦家軍的英靈!”

姜文德低著頭,身體漸漸停止了顫抖,慢慢直起身,表情竟是又恢覆了鎮定,“此案有疑!只怕是有人假冒我和太原秦氏的名義犯下這滔天罪行,當年圖讚國的狼子野心,久攻弈城不下,定是圖讚國勾結高鴻波設下了離間計,企圖將太原姜氏和秦家軍一網打盡!”

“高鴻波才是那個叛國的罪人,說親眼看到秦南音與敵軍勾結的是他,汙蔑秦家軍叛國也是他,我們皆是受了他的蒙騙,才判了錯案!這都是圖讚國和高鴻波的陰謀!”

高鴻波破口大罵:“你個王八蛋,分明就是你!”

姜文德:“那我且問你,你說是姜某脅迫與你,我們可有書信往來,可有筆墨為證?!可有第三人為證?!”

高鴻波眼中血光湧動,“我敢對天立誓,就是此人害了秦將軍,若有半句虛言——”

“若有半句虛言就天打雷劈嗎?”姜文德冷哼,“高鴻波,剛剛你已經發過一遍毒誓了,事實證明,你發的誓連屁都不如!”

說著,姜文德又朝堂上一禮,“三位大人,諸位家主,大家且想想,當年秦南音乃是唐國第一戰神,秦家軍更是駐守國門、舉國崇拜的英雄,我姜氏與秦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金羽衛為何要去圍殺秦南音?!這根本說不通啊!就如剛剛淩司直所說,太原秦氏根本沒有作案的動機!”

“動機就是這個咯!”

突然,一卷卷軸從天而降,綠色的封皮,紅色的鳳字印章,卷名“花開堪折直須折”,落地的一瞬間,卷軸散開,龍鱗書頁嘩啦啦啦翻動,閃過一幅又一幅不堪入目、觸目驚心的畫面。

眾人駭然變色,彭敬拍案而起,“這是什麽?!”

“快快快收起來!”陳宴凡尖叫。

淩芝顏一個箭步上前收起卷軸,放在了三司案上。

“什麽人?!竟敢擾亂公堂?!”方飛光怒喝。

空中衣袂翻響,一個人如蜻蜓點水掠過飛檐,翩然飛入大堂,黑發黑衣,黑靴黑帶,臉上帶著一張光潔的銀面具,左眼下有一道淡淡劃痕。

林隨安和花一棠對視一眼,深深嘆氣。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在下雲中月,是個賊偷。”雲中月抱拳道,“這卷軸書是在下從太原姜氏姜東易處偷來的,三位大人可看清楚了,這書中所繪是何等情形,主角又是何人。”

陳宴凡、方飛光和彭敬重新展開軸書,一頁一頁翻過去,臉色從紅到綠,從綠變白,最終變成了鐵青色。

淩芝顏幾乎咬碎牙關,花一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裏面並沒有那幾頁,包括萬氏在內的那些,皆已被林隨安毀去了。”

淩芝顏眼底通紅,“淩某知道四郎和林娘子是為了淩氏著想,但……其他人,那些被姜永壽欺淩之人,他們……”喉頭一滾,似是又要吐,嚇得花一棠忙拍了兩下淩芝顏的後背,淩芝顏閉眼穩住心神,“淩某著實不忍!”

花一棠重重嘆了口氣。

林隨安看著身邊的雲中月,她已經猜到了,當初雲中月偷走軸書,大鬧雲水河,又與他們糾纏這許久,為的就是這一刻。

雲中月銀面具轉向姜文德,嗓音震得面具嗡嗡作響,“太原姜氏前家主姜永壽有個特別的愛好,每次與他人歡|好之時,皆要請畫師記錄下來,久而久之就成了這卷春|宮|圖。”

“畫師的功力不錯,能清晰認出所有人的身份。姜永壽選的這些人頗有講究,皆是習武之人,有男有女,多為青壯年,三位大人可以翻到第一頁,看看卷首辭。”

陳宴凡飛快翻至首頁,待看清,不僅倒吸涼氣,“武為陽之精華……”

方飛光:“陰陽有序……”

彭敬:“吸納入體,勢增壽長,乃為正道也……”

雖然只讀了寥寥幾句,但在座諸人個頂個都人精,頓時就明白了,臉色難看至極。

“這春宮圖中記錄的,不僅有江湖人、軍中人、金羽衛、世家子弟、武狀元,甚至——”雲中月冷笑一聲,“還有姜永壽的親兒子,姜東易!”

眾人險些吐了,白浩然義憤填膺,“罔顧人倫,禽獸之行,此等敗類,天理難容!”

姜文德冷笑,“此人連臉都不敢露,還是個賊,證詞如何能信?更何況,不過是一卷軸書,誰都可以畫,誰知道這軸書上的東西不是偽造的?!”

沒錯,這就是春|宮|圖最大的破綻。林隨安心道,畫卷不是現代的視頻和照片,不是第一手證據,而是經過二次創作的作品,真實性是存疑的。

雲中月嗓中低笑,擡起手,摘掉了臉上面具。

一縷風拂過他的鬢發,泛起淡淡的明光。

所有人不約而同屏住呼吸,捂住胸口,震撼失語。

花一棠眼皮亂抖,差點捏碎手裏的扇子。

林隨安離得最近,受到的沖擊最大,心臟驟停,千凈險些沒掉了。

面具下的臉難以用語言形容,皎潔如月,清澈如風,明媚如春,無瑕如雪,一雙眼睛似秋湖倒映星空,流光爍爍,萬物皆沈醉其中,難以自拔。

反應最大的是嘉穆,發出不似人的慘叫,跪地瘋狂磕頭,“秦將軍!不是我!真不是我!冤有頭債有主!您要索命就去找姜文德!都是姜文德逼我的!”

何思山盯著雲中月的臉,淚流滿面,口中喃喃“秦將軍……”。

姜文德踉蹌後退數步,“不可能,這張臉、這張臉——天底下絕不可能有人再有這麽一張臉!”

林隨安從震驚中回神,在千凈的記憶裏,因為視角問題,至始至終都沒看到過秦南音的長相,原來名震唐國的第一戰神竟是如此容貌,著實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青州萬氏家主萬萍緩緩站起身,“你……難道是……她的兒子?!”

雲中月微微一笑,風華滿堂,“我的生父,是太原姜氏前家主姜永壽。我就是太原姜氏滔天罪行最後的證人。”

小劇場

靳若下巴砸地:臥艹臥艹臥艹!花一棠的臉竟然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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